小時候村子裏一個足不出戶的姐姐,她叫愛蓮。頂著娃娃頭,面容清秀態度和氣。她總在家裏,即使出門也只在門口幾步的地方,不時張望著巷口的那棵大樹,或看著巷子裏玩耍的我們。大點的孩子總是竊語著:她是瘋子,別太近,她是瘋子。

可她看來是那麼冷靜平和,偶爾發出像小貓般細微的聲音。年幼的我細毫看不出來她瘋在哪裏。

幾次男生打棒球不讓我參加時,我坐在大樹下發呆,看見她從紗窗口望著陽光輕灑的外面,有時也望向我,她的眼神遠遠飄向世界的另一頭,穿透我陽光、樹和我。

她哪裏瘋?她甚至比我母親還溫柔平和。

一天下午,她蹲在門口逗弄著小貓,臉色極為蒼白,小小的我鼓起勇氣走去問她:愛蓮姐姐,妳不舒服嗎?她同樣蒼白而乾躁的嘴唇動了動,我聽不見那細小的聲音。我只是站在那裏,直到她說掰掰,關上那朱紅色有著白條紋的木頭窄門。

幾次都是這樣,落單的我站在愛蓮身旁,一向多話口舌辯捷的我也只有這時靜默,這是我和愛蓮姐姐的時光。一個總被叫作拖油瓶的小女孩,和一個被稱作瘋子的女人,靜默的陪伴。

有一天她開口問我想不想去她房裏坐坐,聲音仍小得像貓咪的步履般輕。我猶記得走進房子時,男孩們在身後叫著:拖油瓶去了瘋子家,會變成瘋子,瘋子…。我回頭瞪了他們一眼,卻怎麼都看不清楚他們叫囂的嘴臉,抬起頭,愛蓮的笑容溫柔平靜,眼神清亮得像一泓湖水。如果真的有人瘋了,我很確定,是外面的那些人。
愛蓮的房間整齊得一條不紊,放著相片和老鋼琴,惟一不太尋常的是那房間的幽暗,不開燈的時候只有那個小紗窗透著一些光。

我問她:來玩好嗎?她拿起一片紙板說:我教妳認字。大、小、木、人…。我都認得了,有沒有難點的啊?

「門,大門的門。妳看,一個門字就像二片板子合起來。」門…我笑了點點頭。她又拿起筆,寫了一個心字,對我說:「把心關在門裏面,就是『悶』。」

悶?

她不再說話,眼神變得奇怪,彷彿又穿過我身體,到達遠方。

那個傍晚我帶著寫著「悶」字的紙板走出她的房間。

之後,直到我12歲搬離村子,都再也沒見過愛蓮。村子裏的人傳說她被送走了,也有人耳語說她自殺了。

而愛蓮悶起的心,一直放在我的百寶盒裏,並不關在她的房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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